七十二匠之57钟表匠

57.钟表匠

　　一座钟表就是一台精密的机器，动力、运转、传动、控制等等缺一不可。对于这样的机器，靠无定河钟表匠的手艺是无法制造出来的。无定河钟表匠主要业务是修理和保养钟表。

　　钟表在明朝已进入我国，到清乾隆年间英国制造了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的钟表进贡到中国巴结朝廷，同时也引得富豪商贾不惜高价寻觅收购，民间才逐渐有了钟表。而这样的奢侈品在穷苦百姓中很难普及。所以，无定河流域有钟表的历史就百余年，有修钟表匠人的时间大概不会超过六十年。

黑木头川的庞龙从小爱动手捣鼓新鲜玩意儿，生产队的拉拉车，炭窑上的拖车拖筐，木匠的锯刨，铁匠的风箱，见什么他都要动手试一试。长大到榆林城上高中时结识了一个姓郝的钟表匠，一下子迷上了修钟表。那一年放暑假，庞龙不想回黑木头川帮大大种地，让人给大大捎话说他要学手艺。其实庞龙不回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谈上了恋爱，对象就是头道街同学寿凤。为了学手艺，也为了天天见对象，庞龙死缠烂磨要拜郝钟表匠为师。郝钟表匠被缠不过便收他做了徒弟。但两个人的师徒关系只维护了二十多天就彻底闹掰，庞龙手艺只学了个二把刀，好端端的对象也弄吹了。庞龙最后不但不认姓郝的为师，还发誓永远不当钟表匠。

庞龙拜师前常听人说钟表匠在修理钟表时会把里面的钻石偷走。开始拆卸钟表后他才知道其实这只是一种讹传。普通的闹钟里本来就没有钻石。好点的表有钻石也比米粒还小，抠下来既没有用又无法更换替代品。郝钟表匠可能做手脚的是，把有钻的表芯留下来换上无钻的表芯，用十九钻的表芯换下人家二十五钻的表芯。只要是同一牌子的，他就敢偷梁换柱。然后巧言如簧去动员无钻表或少钻表的顾主给表加钻升级。因为被偷换了芯的表刚洗过，即便钻石成了玻璃，一年半载也不会再去拆修，一般也惹不出大麻烦。

无定河流域姓“郝”不念“好”，念“赫”，和“黑”发一个音。庞龙既然拜了姓郝的为师，师父在修钟表时把哪个顾客“黑”上一把，他也只能睁一眼闭一眼。庞龙此时的心思小半在钟表上，大半在寿凤上，经常早晨锻炼要去头道街，晚上散步要去头道街，亮红晌午大太阳下不睡午觉还要往头道街绕一圈，郝师父怎么黑顾客，他哪有时间操心？

庞龙寿凤当时找对象只是个朦朦胧胧的概念，感觉虽然挺好，约会起来却困难。到了一起，一没地儿旅游，二没钱下馆子，既不敢并肩逛商场，也没胆儿双双看电影。那个假期，寿凤在家里闲着，庞龙拜师学艺，庞龙没事就磨蹭进她家去，有时混个馍吃，有时弄块糖果，有时挺激动地说笑着，有时很无聊地干坐着，后来寿凤就拿出一座金镶红宝石钟框、墨玉钟座、带跑人儿的英国老钟给庞龙看。

原来寿凤家老辈是榆林城的大商贾，在头道街有一院子十几间房。经过世事变迁，地下埋的黄白之物没了，地上建的房屋少了，只剩了这块英国钟没人识货侥幸被留了下来。结果寿凤趁家里没人拿出来给庞龙看，那庞龙又在师父面前说漏了嘴，最后让郝钟表匠从寿凤手里黑掉了。

　　现在的人都不懂得“慢藏诲盗，冶容诲淫”，有了钱有了宝专门要让人知道，这叫做“炫富”；有点姿色的女人都精心打扮，甚至见的人越多时她穿得越少，脱个光光还强调“我要骚你不能扰”。那时的庞龙看了寿凤的那个英国钟后，虽然没有“炫富”的意思，还是忍不住告诉了师父。师父听说后非要亲眼看一看，唆使庞龙拿钟来让他鉴赏一下。恋爱中的孩子脑子里全是浆糊，哪里能分得清事情大小，更不可能隔着肚皮看出郝师父的人心。寿凤在庞龙的撺掇下，用一个买菜筐将钟提了出来，俩人一起送到郝师父手里让他鉴赏。

师父看见英国钟双眼立刻放了光，恭恭敬敬带上手套摸一摸宝石钟框，又摸一摸墨玉钟座，用细毛刷把那小跑人儿扫一扫逗一逗，嘴里不停地吸溜哈喇子，恨不得一口把钟表吞进肚子里。玩了看了，师父还是不过瘾，又说要把钟留一夜等明天有了阳光用放大镜看。庞龙寿凤哪敢让钟在外过夜？好说歹说要拿走，郝钟表匠却死死抱在怀里不撒手。俩个娃娃实在没办法，只好提心吊胆空手走了。

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天亮，庞龙寿凤大清早来到郝钟表匠家去要钟。一进院子，发现他家窗户下碎了一地玻璃，庞龙忙问怎么回事，师父说他家在头天晚上被盗了。

庞龙万万没想到郝钟表匠会黑到这种地步。他根本不是去换表芯，而是直接讹走了寿凤家的金镶红宝石钟框墨玉钟座带跑人儿的英国老钟。寿凤家是旧商人成份，当时受着管制不敢和贫下中农手艺人叫板打官司，只能白吃哑巴亏。家长有气没地方出，揪住寿凤打了个半死，责令庞龙永世不要再登她家的门。

弄丢了寿凤家英国座钟，初恋就这样失败了。庞龙手艺也不学了，书也没心思念了，马马虎虎混到高中毕业，挨到冬天就一个蹦子报名参军离开了无定河。参军后，他的二把刀钟表匠手艺还真派上了用场。连队班排的钟要换个发条调整个游丝，战友们的手表要换个门子拨个快慢，他基本都能胜任。手艺虽然笨拙，还是吸引得几个新兵要拜他为师。好在庞龙不敢耍大误人子弟，才没让二把刀钟表匠手艺在连队泛滥。

　　人生一晃就是几十年。在这几十年里，庞龙曾多次回到无定河回到榆林城，但他始终没敢打听更没敢联系初恋对象寿凤。庞龙十分明白，随着岁月的增长和社会的发展，寿凤家那座古老英国钟的价值会越来越高，她家人包括她在内对他的恨也可能会越来越大。直到去年一次小型的同学聚会，庞龙才重新见到寿凤。

　　老恋人的重逢十分平淡，问问工作，聊聊收入，谈谈孩子，然后今天天气挺好呵呵呵，聚会饭菜不错呵呵呵……分手的时候，寿凤一直跟在庞龙身边，等大部分同学走了之后，寿凤招招手，一辆大宝马开了过来。寿凤不由分说将庞龙拉上车，一眨眼工夫停在一幢别墅前。

　　寿凤带着庞龙匆匆看了看房间的布局，就迫不及待地把他请进了她的卧室。

一进卧室，庞龙被眼前的陈设惊呆了——在一面墙的博古架上，竟陈列着十几个非常华丽的老式英国座钟，包着金的，镶着玉的，带转花的，带跑人的，有玉象驮钟的，有金狮举钟的，台台古朴，座座典雅，把庞龙看了个两眼放光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看过之后，寿凤问庞龙喜欢哪一台，她一定要送他一台。庞龙的脸刷一下就红了，连忙说不要不要。庞龙问寿凤，别的煤老板家都是藏金藏玉，你为甚要收藏这么多老钟表？寿凤羞答答地说，是为了纪念一个钟表匠。寿凤的回答让庞龙心潮澎湃了半天。不料寿凤接着又说，有一个钟表匠救了她的命。

庞龙的心上立刻被针扎了一般地痛。庞龙只知道是自己害得她让家长打了个半死差点要了命。寿凤纪念的那个救她的钟表匠肯定不是他庞龙。庞龙突然觉得寿凤带他来看这些钟表，就是为了向他示威，为了让他内疚，为了在灵魂深处讽刺他挖苦他。他似乎听到了寿凤内心深处的讥笑：你的师傅讹了我家一块好钟表，我现在有了十几块，你的师傅还能讹走吗？庞龙羞愧地站了起来，甩开寿凤的手冲出卧室、冲出家门、冲上大街，拦了一辆出租车跑了。

　　庞龙直到现在还是拿不准寿凤纪念的那个人是不是自己的师父郝钟表匠。因为郝钟表匠确实救了她的命。不但救了她，甚至还救了她全家。说起来有点邪乎，郝钟表匠得了那个大英国钟十年后患了脑瘤，手术失败一命呜呼。过了两年郝钟表匠的老伴也是脑瘤，手术后瘫痪不起死在家里。接着查出他们的儿子、女儿脑袋里也不干净了，不敢手术开始化疗。有知道郝钟表匠讹钟的人背后议论，这肯定是一个报应，是那个英国钟有灵性在作怪呢。这话后来传到了医生的耳朵里，医生让他们把英国钟抱了来。经过专业部门的检测，原来这台金镶红宝石钟框墨玉钟座带跑人儿英国老钟上嵌的大红宝石含了一种很强的放射性物质……

　　庞龙有时又在想，也许郝钟表匠并不值得初恋对象寿凤去纪念。那寿凤又是为了谁而收藏这些钟表呢？

作者简介李治山，陕西横山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银川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宁夏电力文学艺术协会副主席。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逾今余万字。多部（篇）作品获省部级以上奖项，部分作品被国内多种选刊转载或选载，多篇作品被选为中学生高考范文。出版中篇小说集《梅花崖》，散文集《草花如莲》，报告文学集《电河飞虹》，长篇小说《农村兵》、《七十二匠》等。

《七十二匠》之1——马匠（代引子）

七十二匠之2——牙匠

七十二匠之3——盐匠

七十二匠之4——缠脚匠

七十二匠之5——轧花匠

七十二匠之6——蜡烛匠

七十二匠之7——笸箩匠

七十二匠之8——扫帚匠

七十二匠之9—丝茧匠

七十二匠之10—伞匠

七十二匠之11—烟洞匠

七十二匠之12—花匠

七十二匠之13—玉匠

七十二匠之14—染匠

七十二匠之15—剃头匠

七十二匠之16—干炉匠

七十二匠之17—书匠

七十二匠之18—驮匠

七十二匠之19—铜匠

七十二匠之20—香火匠

七十二匠之21—锔匠

七十二匠之22—醋匠

七十二匠之23—石灰匠

七十二匠之24—白铁匠

七十二匠之25—火药匠

七十二匠之26—砂匠

七十二匠之27—接骨匠

七十二匠之28—镶牙匠

七十二匠之29—杀猪匠

七十二匠之30—绳匠

七十二匠之31—泥水匠

七十二匠之32—鞋匠

七十二匠之33—骨器匠

七十二匠之34—箩匠

七十二匠之35—铳匠

七十二匠之36—拱拱匠

七十二匠之37—秤匠

七十二匠之38—箍漏匠

七十二匠之39—石匠

七十二匠之40—木匠

七十二匠之41—铁匠

七十二匠之42—皮匠

七十二匠之43—瓷匠

七十二匠之44—骟匠

七十二匠之45—神匠

七十二匠之46—油匠

七十二匠之47—画匠

七十二匠之48—毛毛匠

七十二匠之49—毡匠

七十二匠之50—毯匠

七十二匠之51—席匠

七十二匠之52—纸匠

七十二匠之53—粉匠

七十二匠之54—酒匠

七十二匠之55—刻字匠

七十二匠之56—瓦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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