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住兴平疏花疏果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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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勾弯月高高挂在西天,大山、村庄朦朦胧胧迷迷离离,五月的暖风轻拂着她的脸,她急急忙忙赶路,争取早点赶到市场,但愿今天能碰到一个好掌柜挣个好价。素梅边走边想。从苹果花开时节的疏花到如今花落后的疏果二十多天,她起早贪黑也挣了二千来块,加上去年秋上给人搬玉米、剥棒子、摘苹果、卸柿子挣下的五千块,加起来也七千多了,建锋正考照准备买车,到时给娃添一半万元该不成问题。她仿佛看到儿子开着小车拉着玉芳和豆豆向她驶来,豆豆笑的多开心!是呀,每当看到孙子胖乎乎的脸蛋和那双又黑又大的眼睛,她就乐滋滋地心像浸在了蜜罐。他太像建锋小时候的模样,只是比当年的建锋白净壮实鬼点子多,什么糖老鸭米老鼠、喜洋洋灰太狼,搞得比他大几岁的蛋蛋和洋洋直摇头,素梅也摇着头笑出了声。

“叮铃铃”,一辆自行车从身边驶过,她用草帽遮了脸只管低头赶路,要让村里人知道大学生的妈也给人打工,那不丢大了建锋的脸?其实,村子也有寻人疏花疏果的,可她一直犹豫着没去,宁愿每天早起一两个小时,多跑十几里山路也不愿在家门口挣钱,那会让娃没面子,建锋是她家的骄傲也是整个村子的骄傲。十年前,他是前村后庄几十号学生中唯一考上名牌的大学生。那时我和他大花血本也把左邻右舍亲戚朋友以及前来祝贺的老师同学招待了十几桌,人夸我俩教子有方,将来准会大福大贵……至今想起心像中午的太阳暖烘烘、光灿灿。

“突突突”,一辆摩托车上挤了几个女人说笑着从她身边飞过,紧接着,电动车、自行车、摩托车接二连三风驰电摩车灯闪烁,铃声、啦叭声、连同女人们的嬉笑声一路撒播、一路飘摇,打工的人们全都涌上了市场,她也急急忙忙加快了步子……

远处闪烁的霓虹灯连同排排行行的送入她的眼帘。公路上车灯闪烁人流如潮,有同向而行也有相向而行的,那是被掌柜雇用了的人群己经出场。红绿灯闪烁的十字口,四条街道更是人山人海人声鼎沸,讨价还价搭帮结伙喊张叫王忙得不亦乐乎。

“要女的不要男的,要小的不要老的。”一个大商店门口的面包车主驾座窗口伸着一张肉嘟嘟大脸盘的中年汉子喊:“一天八十块,愿意的上车。”一群妇女蜂拥着上了车,素梅也奔了过去。

“哎!老婆子,不要你。”汉子夹着烟卷的手指着素梅喊,“我只要八个人,车上现在几个?”他把头缩回窗子问。

“七个“一个声音传出来。

“就让那姨上来吧,刚好八个。”又一个声音。

“上了年龄翘翘巴巴能干个啥活?”中年汉子嘟啷着。车门里伸出一只温热的手拉了她的胳膊,又一只手也伸了过来她被拖上了车,一张眉清目秀的脸对她笑着让了让坐,她终于挤拥着坐了下去,同时,也以微笑回报了身边这位年轻女子。

“老婆子,那就给你拿五十开帐。”行驰了好大一阵,中年汉子边开车边说。

“人家不都八十吗?”素梅急了。

“人家多少年龄你多少了?”司机头也不回地说,“哼!能跟别人比吗?”

”干活与年龄有关吗?”身边的年轻女子不悦地质问。

“……“

“吱”一声紧急的刹车,一车人全都爬在前座的靠背上。

“咋搞吗?“

“啥意思吗”

“神经”,车里的女人们七嘴八舌怨声四起。

“五十就走,不愿意下车。”汉子转过头盯着素梅的脸生硬地问。

“你是那个村的?”素梅也问。

“问你五十服不服价,咋啦?还查户口?”

“离我村近就去,远了,请你调头送我回市场。”她也毫不示弱。

“西头”,汉子点燃一支烟猛然吸入又长长吐出一串烟雾。

西头村和我们南头村只隔了三四里地,晚上展脚就回去了,刚才来市场不也路过了西头村?前阵子不就在那村子疏过花吗?只是人家挣八十咱是五十,这三十块钱不就把人划了等级拉开距离了吗?再说,车已开出这么远,要返回又是淘气的事,她沉沉地说了句:“五十就五十,开车。”

一车人唏嘘后再没了声音,只有司机和副驾上那位女子的说笑声随着飞转的车轮一路撒播、一路飘摇……

东方露出了鱼肚色,雾霭丝丝缕缕飘飘忽忽,远山近岭绰绰影影朦朦胧胧,她们一路挤拥一路颠波着来到一片翠枝绿叶的果园里。这个村子果园连成大片形成规模,一洼坡硷全是果园。树枝上的小果子四五个一爪抱成一团,如同满天繁星,个个顶着晶莹透亮的露珠,在晨风中摇曳着欢笑着,好象欢迎她们的到来、等待她们的检阅和筛选。

“我这园子四行树,俩人一行。”掌柜夹着烟卷的手指着说,“你们开始疏,我回去拉梯子。”素梅掏出随身携带的疏果剪不声不响“咔嚓、咔嚓”剪开了小果子,每爪选定一个好果,其余全部剪掉,这样逐枝逐条逐树地挨着剪,到秋后准能收获到标准的商品大果,也定能卖个好价。

“玲玲,我和秀秀都疏了几个树,你挤过来凑那门子热闹?”站在树顶上手拿剪刀的短发红脸胖妇女说,“咱三人挤到一行咋行?没看见那姨一人守着一行?”

“要去你去,我才不去。”那个被纱帽裹了头,看不清脸面只露出一双眼睛被叫做玲玲的年轻女子把花帽摇得象朵摆动的花。“翘翘巴巴,不吃亏才怪?“

“玲玲,那你跟胖嫂疏这行,我过去和大妈疏那一行吧。”秀秀说着从树下钻过来和素梅同疏一行了,素梅定眼一看,是上车拉了她一把、并给她让座的那位女子,一股热流遍布她的全身,她真诚地对她笑了笑。再看那叫玲玲的女子,是刚才坐在副驾上和掌柜天南海北谝得热火朝天的那位,可能是掌柜的亲戚或什么熟人。她边剪果子边想。

“一行子一个梯子,”掌柜在地边喊,“都操着心检好果留,次果病果全部疏掉。

“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大风从坡上刮过……”谁的低音炮在硷上的园子里唱开了。

“大妈,你只管把树下疏好,树顶高处够不着的留给我处理。”秀秀边说边熟练地撑开梯子站上去疏开了果,剪掉的小果子“巴啦、巴啦”落下来,打得梯子叮当作响,太阳从东山一点点升起,雾霭散尽红霞满天,素梅望着梯子顶上被霞光染红的秀秀,她身子轻巧的如同一只飞燕,一手拉枝一手持剪,枝枝叉叉角角落落被她疏得均均匀匀排排行行。这是个能干的女子,也是位过日子的好媳妇,建锋要是有这么个媳妇多好,这姑娘人不但长得俊秀,脸上常挂着甜甜的微笑,那么亲切那么可爱,好象在那里见过?却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

“玲玲,你既不上梯子又不上树顶,这高处撂给谁?“红脸胖嫂嚷嚷,“要么,咱一人一个树往前疏,没看见咱已经落在人家后面了?”

”这又不是干包活,是日工你吱哇个怂,”玲玲没好气地反驳,“只要你把东山日头背到西山,八十块就到手了二球”

素梅望了眼玩弄手机的玲玲,一个早晨,不是矫声滴气的电话就是悦耳动听的歌曲,跟玉芳一个人似的,连吃饭手里都端着手机,吃完饭碗筷一撂,就一头钻进卧室躺在床上又是左一个手机、右一个手机没完没了,洗涮拖扫、照料豆豆、买菜做饭全由她一人包缆,也从没换来一张笑脸,弄得建锋左右为难,唉!如今的社会如今的年轻人!素梅不自觉地摇了摇头……

“吃饭了“掌柜在地头喊,“快点!”

七八个妇女立马蜂拥着在地头围了个圈,饭很简单,一兜馒头一壶开水一袋辣片和一摞纸杯。素梅倒了杯水抓起一个馒头啃了起来,望着摘了纱帽露出一头黄丝丝披肩长发、脸蛋涂得如同她手中馒头一样白的玲玲,艳红的如同喝了血的嘴噙着水一遍又一遍冲洗着玉手。“玲玲,省点水,”胖嫂嚼着馍的嘴嘟噜开了,“这么多人用水,你个手没挖尻子没抹屎洗上一遍又一遍,有完没完?”“管你屁事,脏马古董不洗手就吃,跟猪有啥两样?吱吱哇哇你算老几?”“没事、没事,”掌柜笑嘻嘻着说,“过会我再拉一壶水准够你们喝,来,车上有毛巾。”他边说边打开了车门,玲玲扭着腰肢走过去,紧绷绷的牛籽裤把圆圆的屁股扒成两瓣。“干活搔尻子挖屁眼,吃个烂怂饭也穷讲究,”胖嫂边嘟噜边回过头对着素梅说,“把辣片夹上嘛,光吃馍有啥味?”“咬不动,”素梅回笑着对满脸憨厚的胖嫂说,“老牙全掉完了,就剩这几颗门牙瞎凑合着嚼。”“补一补吗,”胖嫂一口辣片一口馍,蛮香,“老年人补牙,医院现在不收钱。”“是呀、大妈,”蹴在对面的秀秀接过话茬说,“自从有了医保,减轻了咱农村人的看病费用,上了年纪的人,体检镶牙全免费。”

“等忙过这阵子就去补,”素梅费劲捣着口里的馍说。在城里建锋就要给我补牙,医生说这口牙一般材料做需三千多,好点的就得七八千甚至上万,我怎忍心花娃的钱?她口在动心在想。建锋确实不容易呀,大学里就和玉芳相爱,毕业后更是难舍难分,可玉芳父母却提出必须在城里有房子才能谈及婚姻,否则一刀两断。看到娃深陷的眼窝突起的双颊,以及整日一言不发愁容满面的模样,我和他大卖光家里的粮食和所有值钱的家当,也没揍够首付的一半,提上礼品堆上笑脸投亲奔友东挪西借折腾了月数天,才揍够房子的首付,这门亲事也跟着尘埃落定。六年前,为装修房子用钱,他大愁得整夜整夜睡不着,一锅接一锅抽着闷烟,满屋子烟雾缭绕,呛得我连气都出不来,我知道他心里苦,可谁知道我的心比他还苦、还急?望着他“叭嗒、叭嗒”一锅接一锅抽着、咽着、吐着、思考着的模样,泪水爬满了我的双颊。

“锋他娘,是这,”他突然把烟锅在炕沿一搕,“咱把果园卖掉准够装修!”

“卖果园?!”我心象扎了一刀,“果园是咱家的命根子,不是靠果园咱拿啥供娃上大学?卖了果园,咱又靠啥过日子?”

“给人打工!”他重重掷下这句话,就这样,苦心经营的五亩果园以五万元的价卖给了王老八。从自,我俩开始了慢长的打工生涯,给人疏花疏果、套袋施肥、拉筐摘果、搬箱运货……

苦苦煎熬了三个年头,我们终于还清了所有外债,眼看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三年前的腊月二十六,他大和春生文贵给拉果子的大车装箱,听说那天装了两大车上万个箱子近百十吨贷,黄昏他蹒跚着步子回到家,一声没吭扎头栽倒在炕上,我急忙钻进厨房给他煮了鸡蛋面,我知道他太辛苦了,快七十岁的人那能和年轻的春生文贵比?我端着热气腾腾的面条在炕头喊了半天,他仍是没吭声,待我去拉他时身子早已僵硬,我撕心裂肺地摇他、喊他,声音能把房子震塌却没唤醒睡去的他,留给我的只有那永远无法抹去的回忆,以及半个世纪粗手摆弄得油光发亮的烟斗,那带着他气息呛人的烟斗,从此成了我夜无睡意时摆弄的念想,闻一闻呛鼻的烟味,我怎么也收不住断了线的眼泪。出殡那天,我和建锋哭得死去活来,玉芳脖子挂着相机对着建锋前拍后照左瞄右看,最后前颠后仰笑着对我说:“我从没见你儿哭过,没想到他哭得那么逗,那么有板有眼,哈哈哈,那眼泪鼻涕一把一把的太有趣、太好玩了,哈哈哈……”

“杨老板,你这涩皮,给下苦人用开水就蒸馍打发了?”地邻掌柜打趣地说,“别太抠,人最大的悲哀是人死了钱没花完,哈哈哈……”说罢做了个鬼脸钻进了自家果园。

“干活、干活!”掌柜恶狠狠甩掉烟头,

对着手端水杯的素梅吹胡子瞪眼道:“人前吃到人后,针线不行、茶饭还蛮增怂。”

“她才第二个馍拿到手,我三个馍都放进了肚子,”红脸胖嫂的脸憋的更红。“满口老牙都掉光了,人都会老……”

眼水模糊了素梅的眼眶,她鼻子一阵好酸,急忙起身钻进园子,一手拿馍一手持剪“咔嚓、咔嚓”剪起了果来,她喉咙象被什么东西堵在腔子里,捣了半天的馍就是咽不下去,只好将剩下的半块馍塞进了裤兜。

“大妈,您是南头人吧?”秀秀边剪果子边问,素梅吃惊地盯着她惊愕了。

“您是建锋妈对不?”她又问。

她彻底怔住了,停了半天才问:“你咋知道?”

“我和建锋同学,他考上大学那年您家待客我还来过,”秀秀笑盈盈着说,“时间过的真快,十年没见您老了许多,端祥了一个早晨我都没敢问。”

哦!难怪觉着面熟,是呀,十年时间竟一晃而过,素梅也想。

“听说建锋买了房提了干,您还出来干这累活、受人这气,苦了一辈子,该住在城里享清福才对呀。”

“嗨,住不惯,”她笑对秀秀说,“房子跟蚂蚱笼一样憋闷,楼高得能戳破天,上下又不方便,就是下去人来车往嘈哄哄挺难受,还不如咱农村蓝天白云真山真水的好,看着这肉嘟嘟的小果子跟这翠生生的苹果园,身上就有使不完的劲。”

“大妈,您还蛮有诗味呢,”秀秀笑出了声。“难怪有建锋这么优秀的高材生。”

“我连自己的名字都认不得还诗味?”素梅也笑出了声。城市虽然繁华热闹,可人咋就那么生疏费解?对门那户人家出出进进常照面,邻居吗,就只不过隔了道水泥墙,有次一拉门又碰在一起我笑着问他吃了吗,他用异样的眼光把我从头顶瞅到脚底,瞅够了拧身就走,还撂了句”神经病!”弄得我很是没趣。去年有天早上,我从菜市场买菜回来,小区门口躺着位老哥哥,多少过往行人从身边绕着走过就象没看见那人似地,明明一个大活人躺在地上,浑身还在不停颤抖咋就没人理?我扔了菜急忙将他抱在怀里大声喊:“快看看他咋啦,快看看、大家快看看呀!”他嘴里吐着白沫脸色腊黄地不停抽搐着,浑身也抖作一团非常吓人。可路过的人都一个个远远走开!最后,门卫慢腾腾走过来硬挺挺站着掏出手机打了电话,救护车把那位老哥哥拉走了。

当晚家里捅进一帮人大喊大叫着说那位老哥哥过世了,问我怎么把他弄倒的?明明买菜回来他就躺在那里发抖咋是我弄倒?其中有位披头散发的大姐将我连拉带捅着满客厅乱撞,口里哭喊着:“你这乡巴佬,他天天锻炼都回来,你个臭婆娘让他今个连命都没了,你个不要脸的臭婆娘还我男人……你……”唉!为这事,建锋给人家好话说尽医院几千元的抢救费,玉芳摔碟砸碗闹得没完没了,我真明白这啥世道、啥人心?尽管我没有错,可还有脸面挂不住,真想钻进地缝里或碰死算毬。从那天起,我就跑回来过起这自做自吃自挣自花的逍遥生活来,虽说辛苦可心里舒坦。你说这城里人看着穿的光彩艳丽、油头粉面,咋就不通人性呢?到现在我都想不明白,那能和掏心掏肺的农村人比?他大殒的那个年缝里,我真觉着世界的未日到来了,昏昏沉沉迷迷糊糊睡了好几天,翠翠和萍萍每天轮流着给我端吃送喝,劝我要爱惜身子打起精神,挣扎吃些饭要给建锋豆豆撑起一片天。看到儿孙的泪眼我勉强爬起咀嚼着饭菜、咀嚼着眼泪、咀嚼着难熬的日日夜夜,待到春暖花开的当儿,我白了头发、花了双眼。在建锋哭劝下我违心地撇下苦恋了一辈子的老屋和丢不下的土地,与其说是进城享福到不如说去当保姆,买菜做饭洗衣拖地从没换来玉芳一个笑脸,唯一让我开心的就是淘气的豆豆,成日围着我问这问那说长道短,我给他讲自己的故事、爷爷的故事和爸爸小时候的故事,讲村子里的油菜小麦、谷子大豆,讲苹果酥梨、杏子核桃,那小家伙胖乎乎肉嘟嘟的小手在嘴角时不时擦涎水的模样可逗人了……

“家住陕西韩城县,杏花村中有家园……”硷下果园里低音炮唱起了悠扬顿挫恢宏悦耳的秦腔。

“我低头、向山谷,追逐流失的岁月……”硷上婉转悦耳、节奏明快的信天游更是回味无穷。果园成了音乐的世界。

素梅抬头望了眼瓦蓝瓦蓝天空上刺眼的太阳,用手背抹了抹挂在腮边的汗,顺手将撒在额上的一绺乱发理到耳后。啊!真热,疏完果就要套袋、就要收麦,紧张的三夏也要开始了,这是农民人每年最忙的时节,自已种的几亩玉米也要锄草施肥……咱一定要把活干在别人前面,别让人笑话没男人的家里农活落后,咱要给他大争气给娃掌精神,她边疏果子边想。

“这死妖精尿多屎多!”树顶上的胖嫂用袖子擦着汗涔涔的额头破口大骂,“大半天又不见人影了。”

提起屎尿素梅还真有点内急,她边往疏过果的地后走、边对驾在树顶上的秀秀和胖嫂叮咛说:“沿稳扒牢,都操着心。”待听不见人声看不到人影,她急忙褪去裤子蹲下痛快地撒开了尿。蓦然,她看见不远处的果树下两双人腿在胡蹬乱窜,定眼细观才是一男一女的两个人抱得紧紧地在不停晃动,她揉了揉眼看清原来是胖头大脸的掌柜和油头粉面的玲玲正如漆似胶云来雾去,还不时发出哼哼唧唧的呻吟。吓得她提了裤子一个趄迾一脚踩进了尿池差点摔倒,她放轻脚步象贼一样蹑手蹑脚一阵小跑,枝条抽打着她的肩和脸,心跳得快要从口里蹦出来,不知跑了多远也不知跑了多久,衣衫湿淋淋贴在了身上,她喘着粗气一手扶着树杆一手捂着起伏的胸口,脸烫得如同挨了巴掌。丢人,真丢人,她不知是骂那偷情的男女还是骂自己。丢死人了、太没皮脸了,如今的世道如今的人,城市乡村一个怂样。她拼命摇着想不明白的头,过了好久,狂跳的心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她准备赶回去疏果,却看见那只塞进尿池的鞋全是泥浆,她拖下鞋在树杆上摔着搕着却怎么也弄不干净,她拔了地上的蒿草在鞋面上跐着擦着。“不疏果跑这边来偷懒磨时间,”掌柜不知啥时站在她面前指着她的鼻尖高声大骂,“这把年纪脸皮咋这么厚,树要皮人要脸,你要不要脸?“她霍地站起来,一句话也没说拧身就走,她觉着这膀大腰圆胖头大脸的汉子让她真想呕吐。

西斜的太阳暖洋洋照耀着远山映照着果园,远处泛黄的油菜碧绿的麦子随风荡漾,无边无垠翠枝绿叶的果园更是热闹非凡,树上树下花姿招展的女人们如同仙女下凡,欢笑声戏骂声连同空中回荡的流行音乐以及铿锵恢宏的秦腔,把山村灌醉了、将果园灌绿了,哦!好一部西部畅想曲!

“大妈,建锋再回来过吗?”秀秀伸出纤细的手指,将撒落在额前的一绺秀发如同梳子一般理到脑后,“好象多年都没听到他回来的消息呀?”

“回来,常回来,”素梅含笑着说,“就是每次回来一两天又走了,他太忙了。”自他大殒后三年,儿子只回来了二次,一次是他大周年和我回来做了次奠祭,二次是年前他大过三年带了玉芳和豆豆回来,豆豆要在老家过年,建锋也说放年假一家人难得过个团圆年,可玉芳嫌家里冷住不惯,又说农村过年没意思,已是腊月二十七八剩两三天就是除夕,他们硬把连哭带闹不愿回城的豆豆拖走了,惹得我手扶门扇也陪着孙子掉了好多的泪,望着一步一回头啜泣的豆豆,我的心早已碎了……

自他大走后这几年,每年三十都是翠翠萍萍两家邻居陪我守岁坐夜,尽管蛋蛋洋洋是我一手带大,他们如今都上了中学成了大孩子。去年除夕夜,春生和文贵每人塞给我一张老头票我死活不要,咱现在身子硬朗能打工挣钱咋能收人家的钱?惹得蛋蛋和洋洋哭了好长一阵子鼻子,翠翠萍萍也恕了我好长时日,想起这两家邻居,股股热流遍布她的全身,是呀,多好的邻居、多好的人,城里那能找到这么憨实厚道的庄稼人?

“大妈,你打工建锋能放心吗?”,秀秀又问。

“秀儿,我还真求你件事,”她认真地对秀秀说,“别把我打工的事说给建锋和我村上的人,娃经常给我卡上打钱不让我干地里活,可我这贱身子就是闲不住,真让建锋知道我出门给人干活,可不把我怨死。”

“您勤劳这是美德,”秀秀望着一脸窘相的素梅笑着说,“打工又不是做贼,靠自己双手挣钱光明磊落有啥不对?”

“传出去丢娃的脸,”素梅语无伦次,“大学生建锋……大学生妈……吗……”

“哈哈哈……”秀秀笑出了声,”放心吧大妈,我会替你保密。”

“…………”

太阳从树梢上落下,红霞满天,鸟儿滑过头顶急急归巢,对面坡梁上农舍房脊上升起袅袅炊烟,硷上硷下果园里疏果的人们扛着梯子陆续离去,偌大的果园顿时安静了许多,掌柜坐在一个树杈上闷声不响地只管抽烟。

“该放了吧,”胖嫂第一个出了声。“都看不见了。”

“你疏的那行被人家撂了一大截嚷什么嚷,”掌柜狠狠扔掉烟屁股对着胖嫂吼,“离十二点还早着哩。”

“俩人一行你咋不说玲玲,就看我不顺眼?”

…………

沉默了许久,果园里一片混沌看不清人脸,掌柜懒懒地说:“结帐,八八六百四,减去老婆子三十剩六百一,”掌柜边念叨边往兜里掏钱,“这是六百块,十块钱没了,胖子那行没疏齐。”

“凭啥?”胖嫂急了,“你想得美,看人家愿意不。”

“哼,愿意的跟车捎回,不愿意在那里慢慢嚷去,上车。”车子发动了,是谁拿着手机开了电简借着亮光辨认着钱的真假。

“你还真给那姨拿五十块付?”秀秀一个利箭截在车前,“她活干的蛮好,再说我那行也没落下。”

“早上讲好的价别瞎扯,”掌柜高着嗓子喊,“周瑜打黄盖两厢情愿,管好你自已的事,别咸吃萝卜淡操心,听见的上车,不然我就开走了。”

“大妈,今碰上死娃了,”秀秀气乎乎走过来对素梅说,“本应您和别人一样该挣八十,可偏碰上这么个抠门的贷,快拿上钱回去吧,我这就去坐车。”说着塞给素梅一张绿头票随着嘟嘟囔囔的妇女们上了车,车子启步的当儿,她把头伸出窗子高喊,“大妈,天黑,路上当心。”

素梅手里捏着那张绿头票站在原地,一直看着车子消失在果园的尽头,她心里一阵憋屈,打了几年工还没见过这么厌恶的掌柜,贪色贪财、贪得无厌……

深蓝色的天幕上缀满了星斗,燥热终于退去,黑坳坳的果园里树叶沙沙作响,一阵轻风拂来她觉着凉爽了许多。

前段时间,她在东边那条硷里给一家果农疏了五天花,那时的田野花团锦簇,雪白的梨花、粉红的桃花、紫色的杏花、金黄的油菜花以及红中带粉、粉中带白的苹果花铺天盖地漫山遍野,人们在花的世界里倘漾,花的沁香滋心润肺,真一幅香风吹人花漫天的世界哟!尽管劳作一天一点也不觉得累。掌柜是位本份忠厚的庄稼人,顿顿饭都要领回家里吃,且饭菜丰盛美味可口,干活时还劝我歇歇再干,夸我干活实在花疏得均匀,说好每天七十块,最后硬给我拿八十结了帐,离别时一再叮咛我明年还给他家疏花。是呀!本本份份做人实实再再做事,别人的活就是自己的活,挣钱要对得起良心,可碰上这么个贪色贪财的驴日人真能把好人亏死!素梅边走边想。这会她觉着肚子好饿,不自觉摸了摸裤兜剩下的半块馍,唉!算了,回家还是煮碗鸡蛋面多爽。

这片果园真大,走了半夜怎么也走不出去,她停下脚步仔细辨认着、端祥着,咋就分不出东西南北,只有沙沙作响的树叶和满天闪烁的星斗,想问路连个人影也没有,从眼前这条生产路先走出果园再说。她从头顶揭下草帽提在手里飞快地向前奔去,她听到汽车的鸣号声,听到节奏明快的流行音乐,还隐隐约约听到尖嗓子的叫卖声。莫非又走回了小镇?她迟疑着、焦虑着转过一个弯,果真看见霓虹灯闪烁的楼房和排排行行的街灯。这不是走了反方向吗?她狠狠拍打着湿淋淋的额头,老了,真老了,早晨面包车都跑了好大一阵何况咱这11号。她一下瘫坐在路边,咋办?到底咋办呢?

街道两边的砂锅米线、凉皮凉粉、烤肉菜串诱得她口水长流肚子更是闹得慌。她挣扎爬起,要么在夜市上买点吃的填饱肚腹,然后住个小旅馆,终需明天凌晨还要赶过来出场疏果。对,就这么办,她费劲地想。于是,摊位上细品慢尝的红男绿女老老少少吸引了她的眼球。一家烧烤店门前的街道边上,双排并列地摆放了几十张桌,每张桌上人头爆满,如同村子婚丧嫁娶过事那般热闹,猜拳喝令掷骰看点推吃让喝好不悠哉。蓦定眼,素梅看见一张桌上掌柜和几个身雕龙纹发型怪异的汉子吆五喝六猜拳喝酒,他们狂笑着呐喊着拍桌顿胸豪情飞扬,她不由打了个寒颤,付工价十块钱都要抠掉,自己却在这里大吃大喝尽情享受,啥人吗!啤酒瓶碰撞声和他们的狂笑声,在灯光闪烁的街巷里撞击着回旋着……

不行,吃个饭得花一二十块,住个店也得二三十块,这一天的工不就白打了么?要攒够上万块只有回家,再说,给玉米施肥给自己补牙,加上电费水费柴米油盐都得用钱,回家,快回家,她下定了决心。不自觉地按了按裤兜那张绿头票,手被什么东西碰了下,嗷!这不还有剩下的那半块馍馍吗!她一阵狂喜,急忙掏出来美美地吞了起来,一口馍在嘴里嚼了半天噎的她就是咽不下去,她只得把它重新装回了衣兜,手又被疏果剪碰痛了,这是她挣钱的命根子,回去好好磨一磨明天准锋利,准能提高疏果速度,回家、快回家,还要赶十多里路、还要煮碗热面、还要……

红绿灯闪烁的十字街道,人来车往熙熙攘攘,该走那条街?她细心端祥着辨认着,怎么也分不出那条街是她回家的路。真像在省城玉芳生豆豆,她给电饭锅熬了粥出去买馍,明明馍店就在楼下对面,可买了馍咋日鬼走到了十字街头,四条大街一模一样车水马龙人流如潮,她象钉子钉了脚,望着交替闪烁的红绿发呆,最后在一位交警引领下才回了家,玉芳将熬焦粥的锅摔得粉碎,建锋也怨她咋就跑去了什字,城里亲家笑她一个纯碎乡巴佬。如今又站在小镇的十字街头,那条街是她回家的路?她费劲地辨认着思索着……哦!对了,不就是那条街吗?没错!早上就在那个商店门口上的车,她高兴极了,终于找到回家的路了,没错,就是那条街,她兴冲冲奔过去,一声刺耳的刹车声伴随着一阵猛烈的撞击声,她眼前金星乱溅,她看到豆豆胖乎乎的笑脸,还有蛋蛋洋洋在眼前也转着圈,有翠翠萍萍也有春生文贵、有秀秀玲玲还有胖嫂红大红大的脸似乎流着殷红的血,他们忽远忽近忽高忽低象在旋转又象在腾飞,她想伸手去拉他们可胳膊沉得怎么也挪不动,想伸腿站起可腿似乎不长在自个儿身上,她拼命睁大眼晴看到一辆轿车在灯光下闪着银光,是建锋的车吗?一定是!好看、漂亮、够气派,她笑得合不笼嘴,笑着笑着却又哭了,娃呀,妈才攒了七千元呀,娃呀,不急,妈接着攒,明天还疏果明年还疏花,套袋搬玉米剥棒子妈都能干……

这路面真热,象躺在炕上一样舒服,她觉着眼皮好沉好沉,真想好好地舒舒服服睡一觉,她感到自己好累好累。她听到杂乱急促的脚步声、也看到人们慌乱的脚腿。不行,不能睡,我要回家要煮面吃,我肚子好饿好饿,饿得前心好象贴在了后背,口也渴得真难受,嗓子似乎有火要往外冒,给我点水喝,快给点水吧,啥水都行,她喊了半天却没能喊出一声话来。蓦然,他大从高空向她飘来,三年了,你这没良心的死鬼跑那儿去了?她急忙伸手去抓他的手,可这手就是不听使唤,他忽高忽低忽大忽小忽远忽近,最后竟然消失在茫茫的夜空里。这没良心的死鬼,她委屈地哭出了声,哭出了前世今生所有的哀怨和辛酸,哭够了哭累了,她终于闭上了发涩的双眼。她梦见香风吹动花乱飞的果园和如同蜜蜂一样忙碌的人群,梦见高高的蓝天上白云朵朵,如同当年生产队里她在山坡上追逐撒欢的羊群,田野里金黄的麦子如同黄河的波浪追波逐流,绿油油的玉米地里,她舞着锄头挥汗如雨地斩草夹肥,干累了干困了,她一手柱着锄把喘着气,一手伸出去撕下天空的一朵云片,在脸和脖子上尽情地擦着,悠扬悦耳的信天游和抑扬顿挫的秦腔在她耳边深情地萦绕,啊!生活如此美好、人间如此美妙,我热爱的家乡、苦恋的土地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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