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中外的人类为什么会对骷髅如此迷恋

又是一年清明节。宜聊生死。

记得十八九岁的时候买过一条麦昆围巾,得意洋洋地戴着。一进家门,却只见我姥姥怒瞪双眼,呼天抢地道,瞧这一堆骷髅,呸呸呸!不吉利,给我摘了!之后她悲从中来,又道,这孩子是怎么了?八成是学坏了,思想阴暗了,加入邪教了。最后以没收作为收尾。

Mcqueen标志性的骷髅设计

姥姥如此之大的悲悯和愤怒,我只在她发现我抽烟,推测出我已经吸毒的时候见过。中国人谈死色变是常事,见了骷髅这个图案,就好像见了那个不愿提起,却其实又根本躲不过去的死亡。对于这样的事情,选择鸵鸟心态也有情可原吧。毕竟子曾经曰过:“你活还没活明白,研究啥死!”(未知生,焉知死。)对于死亡这个话题,在儒家传统中以这句话作为开始也做作为结束,没尝就止了,相当深入人心。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中国历史上没有人谈到过这个话题。在中国美术史上,有张非常奇特的画,便是宋代宫廷画师李嵩的《骷髅幻戏图》。李嵩,《骷髅幻戏图》,藏于故宫博物院这张画本是一个扇面,几经易手,进行了重新的装裱。仔细看的话,图左至右依次有五个人物:一位正在哺乳的妇女和怀中的婴儿;一个正在操纵小骷髅傀儡的大骷髅架子人;一个被小骷髅吸引的熊孩子;一个追着熊孩子的少女。整个画面最最违和的地方可能就来自于,明明画里出现了一具活骷髅,可其余的活人丝毫没有表现出惊异或者恐惧。不得不说这样一个怪扇面真是很有魅力,让人时不时就想拿出来瞅瞅,难解之处甚多。对它的讨论自古以来就众说纷纭,应该说大家都非常有想象力,在此不多赘述。众说之中,我觉得有一说虽然不能全解,但是至少应该没大错误。那就是虽然儒家传统里可能不需要怪力乱神,但道教并不避谈生死。也就是说,这幅画很可能是有关道家生死观的映射。好吧,咱们从头捋一捋。与孔子同时代的庄子写过《髑髅叹》。后来,曹植写过《髑髅说》,大科学家张衡也写过《髑髅赋》。庄子的《髑髅叹》后收入太平歌词(没错,就是传统相声中说学逗唱里的“唱”里的经典),鲁迅也曾将这个故事改写成了《起死》,是《故事新编》中的最后一篇。这三篇文章大同小异,髑髅都“活”了起来,作者们借助其口,说出了有关生死的观念。一说:“死,无君于上,无臣于下;亦无四时之事,从然以天地为春秋。”在骷髅们的描述中,死后自由逍遥,上没有2b领导,下没有坑人队友,打卡打工与我无关,也丝毫不需要时间观念,比活着舒服不知道多少倍。在《髑髅叹》中,又说:“吾安能弃南面王乐而复为人间之劳乎!”庄子对骷髅起了恻隐,想帮他复活,却惨遭拒绝,骷髅说,我现在好不容易爽歪歪了,你当我傻!到了汉代,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可自己其实对成仙修道十分狂热。在《抱朴子》中有这样一段:李少君死后,汉武帝下令刨开了他的坟墓,结果不见他的尸首,汉武帝因此对死后成仙深信不疑。汉代出现的“金缕玉衣”,也表达了同样的愿望。死后世界的逍遥自在,经过进一步包装,成为了这辈子修炼,下辈子成仙的承诺,变身为缓解世人关于“大限”终极恐慌的一剂良药。如此,道教的世界观配上了方法论。在随后的南北朝和隋唐,道、佛都一直作为皇家或贵族的信仰,在之后的时期内产生了许多糅合。到了宋代,王重阳作为全真教的始祖,传说在“活死人墓”中得道,更是画有多幅骷髅题材的画作,并以此作为宣道的手段。虽然这些画作都不存,可是其中可上溯至庄子的,对骷髅意向的使用有着传承关系。而后,元代的黄公望与其弟子都是全真教人,对《骷髅幻戏图》做了题跋和收藏,也在一定程度上显示了这幅作品的道教渊源。通过描述死后天国的开心愉快,一方面规戒世人现世的行为,一方面减弱他们对死亡的恐惧,基本是全世界宗教通用的一大手腕。东汉末年,佛教传入中土。佛家认为活人也只不过是一具挂上血肉的骷髅而已,追求来世的幸福才是更重要的事情。

佛教法器中的骷髅杖中的骷髅形象

佛教法器嘎巴拉碗是用人头骨做成的佛教传到日本后,还曾经发展出一种《九相图》,描绘人死后经过腐烂化成白骨过程中的九个阶段,是大乘佛经中关于九相记载的视觉化。这类绘画中的主角通常是美丽的女子,可以说是“红粉白骨”最好的解说了。前方小高能:《檀林皇后九相图》,这位皇后据说笃信佛教,貌美如花,生前留有遗言说死后须将她的尸体抛弃在荒野,让人亲眼见证再美的皮囊最终也不过是黄土一抔。不管死后有天堂还是地狱,在佛道世界的描述中死都不是人生的终点。记得小时候看狮子王,辛巴的爸爸解说过生死的循环往复:狮子吃羚羊,羚羊吃草,而狮子死后尸骨归于土地后会生长出草。对于相信科学且没有宗教体验的我来说,这套逻辑说得通。前几年看过一个日本网友说自己的仓鼠去世了,就把它埋在了院子里。结果春天来的时候,葬它的地方竟然长出了一株小小的向日葵。仓鼠小吃货肚子里残余的瓜子居然发芽了,网友笑了又哭了。这个小故事我一直很喜欢,这其中有关于死的阴森,可同时又有关于生的明媚。这大概是我理解的生死循环,诡谲、残酷、天然。再来看看西方世界吧。相比之下,从西方文艺复兴开始的文明传统里,骷髅出现在视觉世界里的次数明显多了不少,并一脉传承。在这里也挂一漏万的捋一捋。一上来,也说说一张奇怪的名画,年小汉斯荷尔拜因的《双大使像》。乍一看你可能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一副细节非常精致的肖像画。小汉斯荷尔拜因,《双大使像》,年但如果你稍微注意一下画面的中下方,就会发现这里居然有一个占据了画面相当大空间的变形骷髅形象,仅在一些特殊的位置观看才会因为透视恢复成一个正常的骷髅。画面细节对于这个骷髅的解说,学界自然又是炸锅,曾有学者专门出书考据这个骷髅可能的象征意义,有兴趣的不妨查阅英国艺术史家维利尔(G.H.Villiers)在其年出版的书籍《小汉斯·荷尔拜因:双大使像》(HansHolbeintheYounger-TheAmbassadors)。有人说荷尔拜因的名字在德语中是“空的骨头”(hohlbein-hollowbone),所以出现在此,可能是画家的个性签名。可惜的是,这仅仅是一个孤证,在荷尔拜因其他的画中再也没有出现。还有一说是16世纪欧洲曾经流行过“哈哈镜”。在我看来,比较有说服里的解释是,之所以把骷髅画变形,可能是画家的一种“炫技”,以此表示自己掌握了非常准确的透视。关于此更多的表述可以看看大卫霍克尼的《隐秘的知识》,保证你三观碎一地,各路大咖之所以能画的这么写实,很可能是用了光学仪器,也就是照相术的前身。而骷髅的出现,则是作为一种普遍接受的“死亡”象征出现在作品中。同一位画家还有一系列很有名的版画《死亡之舞》,其中骷髅骨架也都是“活”的,多少和《骷髅幻戏图》以及周庄的文本暗合了。《死亡之舞》中一页死亡之舞(dansemacabra),早在中世纪后期就作为一种表现死后世界的题材出现了,也与宗教紧密相关。位于斯洛文尼亚三位一体教会中的死亡之舞壁画,年说到这里又不得不提起捷克的塞德莱茨教堂,也就是人骨教堂,其他教堂如果最多就是在壁画上画点儿活骷髅,这个教堂直接将人骨作为一种装饰元素,在形式感上还是很淋漓尽致的,骷髅骨架大吊灯真是拉风。骷髅装饰的塞德莱茨教堂,捷克这个教堂中所使用的人骨,据说都是来自中世纪战争和黑死病中死去的人们。而经历过这一时期的战乱动荡,并目睹了大量死亡之后,欧洲人民意识到生命的短暂和脆弱。骷髅成为“死亡警示”(MementoMori)或者“虚妄”(Vanaties)的代言。MementoMori是拉丁语,更直接的翻译是“记住!你会死亡”。如果你在博物馆看到西画里有骷髅,你基本可以大胆的装b一句,“嗯~真是精彩的MementoMori~”。从此,骷髅频繁出现在各路大师的笔下,成为了一种含义相对固定的图示。比如把骷髅作为静物描绘的。“Still-LifewithaSkull”,来自法国巴洛克时代画家PhilippedeChampaigne,年。“VanitasStillLife”,来自荷兰黄金时代静物画家PieterClaesz,年。“VanitasStillLife”,来自荷兰黄金时代画家MariavanOosterwijck,年。可以看出MementoMori题材的画中,除了骷髅以外,沙漏、钟表等代表时间的元素也常一起出现。还有小雕塑版本的MementoMori作品:“PendantwithaMonkandDeath”,来自匿名的法国艺术家,创作于到年间。嗯,这件东西有点眼熟,似乎JasonFreeny和日本扭蛋公司Epoch都对其进行了致(抄)敬(袭)。还有和人物一起出现的MementoMori画作。“YoungManwithaSkull”,来自荷兰黄金时期肖像画家FransHals,年。“Vanitas”,来自西班牙巴洛克时期画家AntoniodePereda,年。当然还有我们耳熟能详的几位大咖,梵爷、塞哥、老毕都无一例外地用自己标志性的艺术语言描绘过骷髅。梵高的“SkullwithBurningCigarette”,年。塞尚的“PyramidofSkulls”,创作于到年间。毕加索的“CompositionwithSkull”,年。以及今天仍然在艺术界生龙活虎的达米安赫斯特。"FORTHELOVEOFGOD",来自达米恩·赫斯特,年达哥的这件镶钻大骷髅我个人还是喜欢的。在当代艺术世界里,他能在商业上获得如此的成功并非偶然。这件作品把本来让人不愿直视的骷髅,包裹在了blingbling的吸睛钻石之中,似乎比传统的MementoMori又进了一步,弄的你不看也不是,看也不是。在西方传统中,出现在非宗教绘画中的骷髅,化身为一种理智甚至有点残酷的声音,不停地提示着世人:记住,你早晚得死。世界上生死观奇特的地方还有很多。比如去年大火的非洲加纳“抬棺舞”。这足以体现出加纳人民有点另类的生死观,他们认为死不是人的终结,而是前往祖先世界的一个过程,因此会选择用欢乐的方式送家人最后一程。加纳人的棺材也很猎奇,人们生前喜欢的东西几乎都可以成为棺材。在南美洲的墨西哥,有著名的亡灵节(ElDíadelosMuertos),墨西哥著名作家、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奥克塔维奥·帕斯说过:“墨西哥人常把死亡挂在嘴边,他们调侃死亡、与死亡同寝、庆祝死亡。死亡是墨西哥人最钟爱的玩具之一,是墨西哥人永恒的爱。”对于墨西哥人民来说,死亡同样不是那么悲伤的事情,甚至是可以用来“庆祝”的。你别说,这些被装点的花里胡哨的骷髅,竟有几分可爱。说到这里似乎又和中国“喜丧”的概念有些暗合。嗯,上下五千年,这集我们都看过。宗教通过承诺死后世界的一片大好,来规戒人们活着时候的行为,并以此减轻对死亡的恐惧。从科学的角度分析,物质守恒,所以你化成灰儿我也能找见你。理性的声音则会时不时提醒我们,有了生就有死,画个骷髅进去省的你又忘了。同时,世界上还有一些地方的人用更豁达的方式,化悲痛为力量,为了不哭大声笑。但是我姥姥永远会说,“呸呸呸,不吉利!”姥姥在去年真的离开了我,我第一次近距离目睹了一位至亲之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拼命呼吸的样子,我大脑空白地站在旁边,一点办法都没有。就算我把全世界的道理分析个遍,在这一时刻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很喜欢黄永玉先生说的:“人死如远游,他归来在活人心上。”收拾姥姥遗物的时候,看见了我被没收的骷髅围巾。我想起了姥姥金刚怒目,铿锵有力的样子。至少今天让我怀念您吧。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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