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选读middot小说今天总算

姜子健,年生,年毕业于长沙理工大学新闻专业。曾在北京《新商务周刊》、长沙《晨报周刊》任记者,当过编剧、创过业,现就职于长沙某培训机构。业余时间爱好小说和非虚构文学的写作,作品散见于豆瓣阅读、《汉语世界》杂志等。

我习惯朝右边侧躺入睡,我的女朋友刚好相反。我俩背对着背,各自帖在床的边缘,一动不动,就像两块磁铁同极相向地摆放着。我们也尝试过面对面躺下,但那会让我们两个人都睡不上一个好觉。

“我已经好几个晚上没睡好了。”我说。

“反正你白天有的是时间睡觉。”她说。

“你真的一次都没听见过吗?”我问。“听见什么?”“抽油烟机的管道里,大半夜就会发出声音。已经连续好几个晚上了。”“没听到,”她吸了一下鼻子,又补充一句,“要是你足够累的话,什么声音都吵不醒你。”

“那不一定,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我小时候有一次去爬山,回来后累得筋疲力尽,挨着枕头就睡着了,结果刚开始做梦,院子里的一只母鸡就下完蛋,‘咯咯’叫个不停,那会儿我脾气真大啊,爬起来就操起一根棍子,满院子追打它,它飞上屋顶都被我赶了下来,从院子追到地里,最后那只母鸡累得跑不动了,趴在地上喘粗气,一声都叫不出来,我才又回到床上继续睡觉,你说我是不是……”

“够了,”她又吸了一下鼻子,接着一口气说道,“难道你真的听不出来我的意思是说你应该出去找一份工作了吗?”

我又回想了一遍她刚才说的话,听上去她似乎并不相信抽油烟机管道里真的有东西。我们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厨房传来“咚咚——吱——”的声音,我正要叫她,就听见了她规律的呼吸声(间歇伴随轻微的鼾声)。

我躺在那浑身难受,身上一丁点儿的异常都能召集我所有的注意力。我保持着朝右侧卧的姿势,不到万不得已(比如胸闷、呼吸困难、背上出汗),尽量不去翻身。但是一根头发掉在了鼻子上,让我感觉鼻孔就像快要喷发的火山口。我翘起下嘴唇轻轻吹了一下,它又飞到我眼睛上。该死,我的眼睛要瞎了!我伸出右手的食指把它拨弄下来。我小心翼翼地放下右手,又感到左耳里面耳屎在移动。我的大脑正在遭受强烈的地震。我把左手的小指头伸进左耳,用指尖在里面使劲搅和一通,直到耳道有些灼热才舒服起来。

等我安抚完所有感官,厨房已经没有声音了,天也亮了。我仍然保持着朝右侧躺的姿势,直到听见我女朋友起床的动静,我才翻过身,坐起来穿衣服。

“今天怎么不多睡会儿?”她问。“上午人才市场有个招聘会,我去看看。”“你不是说抽油烟机管道有东西吗?顺便买个止逆阀回来吧。”“嗯。”

我们一块出门,各自买两个包子,然后她就坐公交车上班去了。我夹着几张简历,顺着马路往北边走去——绕过前面的体育场就是人才市场。

人才市场门口堆满了人,我往里钻了一会儿就没法再动弹了,前面有人骂道:“挤个卵子啊,门还没开呢!”我又往回钻了几下,仍然没法动弹,干脆啃起了包子。我咬到第三口才看见包子馅——是大葱的。有人小声说了句“真缺德”。原本贴在我身上的那些人开始松动、滑落,我举着包子轻易就溜了出来。

回去找那卖包子的老板娘。“我要的是青菜馅的,你给了我两个大

葱馅的,要不你给我换一下吧。”我把包子递给她看。

“怎么会拿错,两个青菜的,两个大葱的,要拿错也是你们两个人拿错了。”她看了我一眼,但没看包子,就忙着招呼其他人去了。

我想跟女朋友确认一下,但是她没接电话,我又发了条短信,老板娘的包子都卖完了她也没回复我。我只好啃完两个大葱馅的包子,再往北边走去。体育场上有人在踢足球(刚才还没有人),我看了一眼人才市场,还是黑压压的一片。我走进体育场,靠在球场外围的防护网上,看他们踢球。我看了好一会儿,他们还没有进一个球。真没劲,我准备离开。

“嘿,哥们,要一块玩不?”有人朝我喊道。

我摆摆手,说:“我不大会,好几年没踢了。”

“我们也是业余的,踢着玩嘛。”他跑过来就拉我。

我还没答应,他就开始给我介绍两队的人。我热了个身,才发现自己穿着一双旧皮鞋。我脱下皮鞋放在一边,穿着袜子跑上球场,加入其中一方。

这伙人的确很业余,连队服都没有,我总是把球错传给对方。他们也没抱怨,只是笑笑,但自从我进了一个乌龙球后,有人就开始不满了,小声问那个拉我过来的人:“老赵,这是你朋友吗?”

那个叫老赵的男人犹豫了一会,朝我走来,说:“看你光着脚踢挺累,要不来守门吧。”

守门倒是件容易的事,他们很少能把球带到对方的大禁区。我站在球门前无所事事,感觉脚有些凉。我抬起左脚开始搓脚背,正要换右脚,球飞了过来。我把离球最近的头部顶了过去,球直接砸在我的脸上,掉在地上又弹起,老赵一个凌空大脚解围。

“守得好!”有人喊道。

我吐出一口血,里面夹着一颗牙齿——准确地说是大半颗,牙龈上还剩下一小节。

“你没事吧?”老赵走过来问我。“不碍事,但估计没法继续踢了。”我说。“走,医院看看。”老赵说。“不了,我自己过去就行。”我说。“走走,我有摩托车。”老赵又拉着我

往外走。

我想着处理完伤口还要面试,就捡起那半颗断牙,穿上皮鞋跟他走了。医院后,我们交换了电话号码,他说下次再约我踢球。

我挂了号坐在候诊厅等待,不停地舔着剩下的断牙。牙面粗糙,坑坑洼洼,像一颗陨石,我的舌头对它还很陌生。我的名字被叫到时,它已经不流血了。

医生是个漂亮的姑娘,她递给我一杯水让我漱口。我实在太渴了,漱完口就把水吞了下去。

“躺下,张嘴。”她说。

我放下纸杯,躺在牙科椅上,张开嘴。她坐在我边上,把灯光对准我嘴里,用一根棒子在我嘴里捣鼓。她的胸隔着白大褂贴在我脸上,来回摩擦。我已经忘了牙疼。马上又有四个姑娘凑上来,围成一个圈,脖子伸长,摇头摆脑地观察了一会,开始交头接耳。“看上去挺严重的。”“可能得拔了。”“书上说了,牙根还在,不用拔的,补牙就行。”

“那也得根管治疗,杀死牙神经,不然容易发炎。”

“……”

“张大点,舌头翘起来。”在我嘴里捣鼓的姑娘说。另外四个人也不再说话,五个脑袋一齐贴上来,像一朵盛开的玫瑰花。

“好多牙石啊!”她惊讶地叫了一声。我的脸一阵燥热。

几个脑袋又一齐缩了回去,像乌云散开。“你等一会儿,主治医生马上过来。”

她摘下口罩,尴尬地笑了一下。

主治医生是个中年女人,她让我张开嘴,又叫那几个姑娘过来。她们互相看了一眼,慢慢靠近。这次她们没有伸长脖子。

“你们看,这颗牙只断了牙冠,但是牙根也松动了……”她停顿了一下,看了看牙齿的后面,接着说道,“小伙子,你这牙石有点厚,口腔卫生不大好啊!”

“第一次见到牙石这么多的,还有点发黑了。”让我躺下的那个姑娘说。

“是啊,是啊。”其他几个姑娘连忙附和道。

“像你这种情况,最好去洗个牙,不然很容易得牙周炎,年纪轻轻的,别还没老就一口假牙了,现在补牙又那么贵……”主治医生一边念叨,一边继续检查我的牙齿。我想让她先停一下,但是我张大着嘴巴,不管说什么话,从喉咙里发出的都是“啊——啊——啊——”的声音。

“好了,去拍个牙片吧,先去一楼缴费,二十块,再到二楼拍片。”主治医生站起来,摘下口罩,写了一张收费单给我。

医院,把那张纸揉成团扔进垃圾桶,就跑去人才市场。走进人才市场我才发觉简历不在手上,可能落在了体育场,医院,我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现在才中午,招聘现场就已经一片狼藉,只剩下一家公司的工作人员在收拾东西。我走过去看了一眼,他们后面的展板上写着“只要肯干,月薪过万”的红色大字。

“你们还招人吗?”我问。“招,招,你带简历了吗?”其中一个男人问。

“简历丢了。”我说。“没关系,简历并不能代表什么,这么

晚了你还能赶来,说明你是诚心想找一份工作的,”男人看了一下手表,从桌上拿起一本小册子递给我,“这是我们公司的资料,上面有地址和电话,随时欢迎你去我们公司应聘。”

他们干净利索地收拾好一切,迅速离开了人才市场。我打开册子,看见“×××保险公司”几个字,就把它合起来塞进口袋里。但是口袋很鼓,我掏出来一看,是折起来的简历。我把册子和简历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

回去路过体育场,他们还在踢球。我有点饿,就没停留,在楼下吃了一碗面。面条总是挂在那颗断牙上。我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住它轻轻摇了几下,比早上松动得还厉害,很疼。我一使劲把它拔了下来,和另外半截一块放进裤子口袋里。我用面汤漱了漱口就回家了,回到家往床上一倒就开始做梦。我梦见那处缺了牙的牙龈开始长出一颗金牙,纯金的,闪闪发光。它长得很快,但是长到和其他牙齿差不多大的时候就停止了。我想把它拔下来,这样它就可以又长出一颗。我找来一把老虎钳,对着镜子稳稳地夹住它,使劲往上拔。但它实在太牢固了,我疼得嗷嗷大叫。

我被自己的叫声吵醒。牙龈还很疼,我舔了几下,像一个陨石坑。我给女朋友发了条短信,让她回来帮我带点消炎药,又倒下继续睡觉。

这次我一直睡到有人敲门才醒过来。我的脑袋很沉,坐起来恍惚几秒钟才去开门,女朋友两手拎着菜站在门口。

“你生病了吗?”女朋友放下菜,掏出消炎药给我。

“也没什么事,就是踢球的时候打掉了一颗牙。”我接过消炎药,拆开盒子,取了两颗吞下去。

“这还叫没事?回头去补一颗吧。”她走到厨房,开始做饭。

我们吃完饭看了一会电视,又一起洗了个澡,就靠在床上聊天。

“招聘会怎么样?”她问。

我想把事情从头到尾跟她说一遍。我回想了这一天的经过,然后问她:“早上你是不是拿了青菜馅的包子?”

“是啊,天天吃大葱的,我想换个口味,怎么了?”她说。

“要不是你拿了我的包子,我就不会回去找那个老板娘,也就不会看到有人踢足球……”我一口气说完了所有的事情——除了那几个年轻的女医生。

“这么说,你牙被打掉了,工作没找到,都是因为我了?”她说。

“我没有这么说。”

我们为此吵了一架,然后像往常一样躺下,没再说话。

她并没有真的睡着。我听得出她的呼吸,并不均匀,偶尔还会使劲吸一下鼻子。为了让她知道我也无法入睡,我会紧跟着使劲吸一下鼻子。

直到抽油烟机的管道里传来“咚咚——吱——”的声音,她才开口。

“什么声音?”“不知道,好几天了。”“你今天买的止逆阀呢?”“不要再提今天的事情了。”我说。

我从床上跳起来,翻出老虎钳,走到厨房。“别管它,一会就消停了。”她翻过身

来说。

我没有理会她。我搬来凳子,用老虎钳把抽油烟机的管道拆了下来。什么也没有。我又找来撑衣竿,在管道里捅了几下,一团漆黑的东西掉在地上砸出一声闷响,扭了两下就开始逃窜。我用撑衣杆带叉子的那头狠狠地把它按在地上。

“是什么东西?”我的女朋友躺在床上问。

“我也不知道。”我接了一碗水倒在它身上,它用力甩了几下,又吱吱叫起来。

“是一只老鼠,一身的油烟,脏死了。”我说。

“把它扔了就来睡觉。”她说。

我本来想说“睡个屁觉”,但说出来的是“这么便宜了它”。我从凳子上下来,拿起厨房里的剪刀剪断了它的脚,又找来盐、辣椒酱、医用酒精和棉签。

“你干什么?”我的女朋友说。“它折磨我几个晚上了。”我说。“你发什么神经?”她吼了起来。

我蹲下来,先用剪刀在它的肚皮上划出一道口子,血液从口子两边漫出来沾到皮毛上,马上就变成了黑色。它挥舞着四只流血的腿,颤抖的嘴里发出痛苦的叫声。

“我受不了了,你快点扔掉它。”我的女朋友喊道。

我的双手充满力量。我用剪刀拨开它的肚皮,在它肋骨撑起来的肌肉上撒上一小撮盐。在它的叫声开始变得虚弱时,我又涂上一些辣椒酱和酒精,它又哀嚎起来。

我觉得这声音有点刺耳,就把沾了酒精的棉签伸到它嘴里,它立刻死死咬住,发不出声音来。它肚皮上的毛已经湿漉漉黏成一团,像是刚从烹饪的锅里捞出来的。

“你还有完没完!”我的女朋友把一只枕头砸向厨房的门。

“还没完。”我说。

下面我要对它的头部做点什么。我倒了点酒精在它的两只耳朵上,然后划着一根火柴靠上去。它的耳朵烧了起来,就像头上戴着两朵花。它立马松掉棉签又开始叫唤。我捡起棉签,在它耳朵上引了火,伸到它嘴边。它使劲摇摆着头,但胡子还是被烧掉了。厨房里充满了焦味。

“你跟它一块去死吧!”我的女朋友说完这句话后终于安静下来。

那只老鼠也安静下来,肚子一鼓一鼓地喘着粗气,和我四目相对。它看我的眼神让我有些难受,于是我又找来胶水,在它两只眼睛上分别滴上一滴。它终于闭上了眼睛。

还差点什么。我扯下一个保鲜袋,把这只怪物丢进里面,捏紧了保鲜袋的口子。它在里面挣扎了几下,终于一动不动。

我把抽油烟机的管子装了回去,收拾一下厨房,并且认真洗了洗手。我想起裤子口袋里的断牙,就取出来放进了那只保鲜袋里,然后打了个结扔在门口。

我回到床上已经十二点了。我朝左侧躺下,我的女朋友缩在一边,我抱了抱她,温柔地说:“好了,宝贝,今天总算过去了。”

(来源:《爱你·教师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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