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诗路诗人档案李建春推荐邹小雅的诗
作者简介：邹小雅，70后，江苏常熟人，生于虞山脚下，望虞河边，有诗集《小雅》，主编民刊《诗历》。
邹小雅的诗：鸽群在飞(26首)
向日葵
金黄穿过它们的金黄
留下暗影。大片的向日葵
从黄昏中醒来，清醒只是一会儿
山顶裹着人们的言语
风声裹着脚步
有熟人摇下车窗
你以为会带上自己；自己对自己陌生起来
金黄使你的签字很潦草
就像人的这辈子
就像姐姐
她说家里丢了金黄之物
路人也证明不了你不在场
一些证据本身就是一处胜景，引人前往
门却关着，无法进入
只是趴着门缝往里看
你无法进入人群
到了夜晚，金黄也会孤独
到了夜晚，只剩一个人
不是你的你
被劫杀的你
竹竿上挂着
一些荣誉，它们找来人体器官
和热气腾腾的医生
只有它们才能辨出
黑暗中的天使
光明里的魔
-10-31
太仆寺旗的夜
太仆寺旗，空旷，开阔
一场大雨后
夜色悄悄来临
夕阳变成一条线。下马歌，烤全羊
蓝色哈达
草原人的热情浸满了
某些细节
当篝火燃起时
凳上只留下了你的影子
你和它没有血缘关系
你把肺吐出
它们化成黑色的物质
生出魔
你开始抽泣
抱着你的，是草场和母亲
-7-20
香格里拉
我把伍尔夫留在了这里，她已习惯在这里的白云下成长
我将带着我的头疼病，再次进入空中
森林，草甸，稀薄的空气，一只跳上书桌的松鼠
早晨两个人的奔跑，牛粪里长出的
红色，紫色，蓝色的野花，都留给她
进入平流层了，阳光真刺眼，就像年轻的伍尔夫
从一本书中跳出来，拦住我的去路
她说，她说，每上升一千米，就要给我补办一次婚礼
-08-08
一生
赤羽，棕冠
六斤七两
拧脖，拎脚
剪，只一下
喉管断裂
血，飞溅。挣扎
弱……
脑袋歪，脚直
生完了蛋
又被取了自身的
地盘
她一生的幸福
奔跑，觅食，产蛋
-02-01
五月
火山喷发的时候，两只乌鸦正从窗前飞过
嘎嘎大叫的先知，率先抵达陆家河岸
崩碎的玻璃，像巫师的咒语一样犀利
家的空白处，难免会留下几道抓痕
回廊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楼道里的灯光
纹丝不动，像往常一样，拖住你的影子
现在你还不想离开。没有什么可怕的
喷出来的，除了岩浆，还有你虚幻的兄弟
-5-20
虞山北路
多少年了，总是喝醉了
才说要离开
多少年了，环城公交
总是用同样的声音启动
向左往右
人群聚集又散开
多少年了，车子出了站
总会冲你
发出一溜的黑烟
多少年了，总是在黑夜中隐去性别
虞山北路上
香樟树越来越干净
落叶在风中
跑着，跑着，就抱成团
-05-06
二月
夕阳拔掉了插座，流星，只能在虞城的边缘游走
过去的时日，一再后退，有一些直入泪腺
要怎么说，要怎么做，才能获得勇气
我们不过是两粒棋子，我们不过是互为棋盘
再往前一步，就出界了
再往前一步，河水就变声了
再往前一步，虞山下的麦田就要收割了
再往前一步，头发就该理了，而你却还赖着不肯起床
-4-27
拔牙术
你躺在手术台上
各种利器一字排开
发着白色的光
消毒药水味在房间弥漫
金属发出咝咝声
有烧焦的糊味
刺耳的声音不断的传来
好似千万只蜜蜂在飞舞
又好似老房子被装修
一秒，一秒，时间在消失
一次次，你从虚幻回到了现实
车针，牙钻还在劳作
一场安乐死正发生
你的半边脸麻木着
身体的某些部位已不是你的了
它们在慢慢的离开你
你的身子在缩紧
越缩越紧
你没有办法阻止这一切
-10-30
理由
你一定能找出
在乡间生活的理由
南风会争先恐后涌进你的房
当然，还有不速之客的闯入
如一只癞蛤蟆
最主要的是鸟语，青草地中夹杂的
淤泥气息
鸽们时而高飞，时而抖擞翅膀
它们常会停在屋顶瞭望
趁你不注意，一个俯冲便进了家门
盐缸是他们的方向，偶尔也会打翻酱油瓶
居住在乡间，到处有绿色生长
一些物体的堆积，一些力量
这是让人安逸。不过，空气潮湿
不适合风湿和花粉鼻病人久居
若不是，那么，你来。
、
-05-10
诗歌中的女子
——致姚月
我的思念，因你而起
不要不可思议
和你的相遇
我知道，这是一种美丽
昆曲，古琴，评弹
是我们的谈资
月光透过布帘缓缓落下
衬着玫瑰花和茉莉花茶的香气
你的小心思，小营谋
让我也变得轻盈
循着你的脚步
在舌尖上舞蹈
能否让我们一起
“和李白赌诗，输了的人就去捉月亮”
只是，湖水有点凉，我有点笨
面前的你，有点俏皮
又有些率气
而我在想，另一个你
那个诗歌中的女子
婉约，袅娜，娉婷
着一身汉服，弹一首古曲
彼时。从遥远的时光角落
走来一位公子
青袍，持萧，迎风而立
唇角扬起一缕梨涡浅笑
你们，萧瑟合鸣
-12-28
鸽群在飞
他们在吹哨，他们是一群
鸟，会对你微笑
他们真的不嘀咕了
他们一飞冲天，仿佛带走了我的怨气
他们在吹哨，他们在笑话我
夏天了，衣服减的不能再少
他们真的不吵闹了
他们一只只在天空中分散。他已离去
门还和我在一起。
-06-03
寻
一粒鸟屎已从空中滴落
一切都还是静默的。
田埂，沟渠……
抽芽的柳条。还想说什么
也许是肥沃的土地
也许是淝水。
一些新生的草类
隐匿了人间的荒碑
-03-06
这里有许多的安静
偌大的房。
塞着一间间的满
里面有一个小小的，小小的你
白窗帘，花桌布，茶几和茶具
一些空。
茶水凉了又续，续了又凉
看，这就是躲猫猫。它在围巾间嬉戏
猫不怕生
雏菊静静的摆放着。白玉兰已含苞待放
阳台上有菜园
画室里，安放着许多的画笔，它们在时间的角落里停顿
它们不张扬
一笔一划间，那是你一生的守候
轻轻掩上门，把你甩在身后
透过人群，回望
一只被打碎的玻璃杯
血管里有血在汩汩往外流
白地上的一大片月光啊
那是宁静
-01-03
三月，某个夜晚走过麦田
略带不安，穿过三月的麦田，麦苗们的呼吸越来越紧
星光散淡，照见它们的脸
由黄转绿，由绿转黄
饥饿的田鼠，被麦粒一样的鬼火点燃
月亮终于出来了，似圆非圆
像被阉割的史官
该记下的，记下了
不该记下的，也记下了
他把所有的愤懑统统叫作思想、主见
而，真相越来越远
也许只有麦田上空
掠过的那只夜鸟才知道
一个人还要走多久，麦子才能成熟
-4-29
老了，带我去富阳吧
江面上，牙齿的蛀洞越来越大
头发越来越白。
看不出你脸上，是麻子还是雀斑
一起去看看船吧
它们贴着水草带我们一起走
那晚，你才几岁？
郁达夫故居，门前杨柳依
闻到水草的香味了么
我要画上柳叶眉，爬树，摘果
还要在江里淘米，捣青叶，我来做青团
绕过枯荷，走过石子路，那是我的家
梨花探出了脑袋，只三两朵
沾一身黄，顺手摘下一朵不知名的叶
不要说我的残忍
只想掩盖离开时的慌乱
鸟儿们从各处赶来，它们叫的多欢。
一抹斜阳被放了进来，空空荡荡
我要打个小盹，你们先走吧。
我还要去竹林深处
那只叫黄公望的蝉
他就在这里
茅屋下，竹林边，他的身影在晃荡
哦，知道了，你们先去，我马上就来
-03-26
缺口
今晚，暴雨过后
一堵墙倒了
毫无征兆地倒下了
留下长长的缺口
你开始不安
担心猪圈里的猪
被人抱走
担心有人在半夜
割网，取鱼
你甚至可以断定
缺口是人为
是的，是的
现在你越来越确信了
你甚至看见过有人
如何使尽想法子
把墙推倒
而这一切发生时
你只能躲在角落观望
砧板上的鲶鱼
它仰面躺在砧板上
触须依然翘着，肚子鼓起
此刻窗前枇杷泛黄
麦子已熟
它遇到过怎样的争斗？
肮脏的河水，枯干的芦苇丛
那一张张面目狰狞的网
从四面八方向它涌来
人们用砖头砸死“西帕提亚”后
还把她撕成碎片
-5-26
来访者
七十五岁的老人
闭眼，听曲，他常在走廊里打盹
八十五岁的来访者，就像他骑的老式自行车
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还能上街
隔着长凳，他们大声的交谈
开始时是各说各的
说养老金，以及子女的孝心
还说麦子的收成
后来，他们说到了梦
做的最多的，都是记忆里的村庄
以及童年的小伙伴
细细数来
去那边的人已是很多
而留下来的，扳着指头，半天，也没数出几个
-5-22
观泉堂听琴
此刻城池是野猫的，一起都静下来了
包括，山里的打闹，茶馆里的笑
以及，农田里的蛙鸣
月儿还没升起来，风收紧了凉意
日光、以及水波的流动
期间，有一些不速之客闯入
一只白乌鸦
轻轻地落在枝头上，整理它的翅膀
-07-21
秦坡涧
大雨过后才有飞流
尖石，枯叶。滑腻腻的脚印
触痛了脚踝。刺钩拉坏长裙
草叶从泥里爬起
一只雉鸡从你的身旁掠过
树木垂手而立。缓行至半山腰
溪涧的笑声多起来
没有泪，一滴也没有
细流们大声呼喊彼此的名姓
水花装饰着你的脚背
你像个多余的人
随流而行
成群的水珠跌下了山崖
一个红色的果子挂在了崖畔的枝条上
-8-16
十六公里之外
你躁动不安，从卧室跑到了楼顶
又从楼顶爬上了阳台
你的眼神恐惧无力
九月正轻轻敲打着你的臂膀
他要带你离去
当血管被割裂
疼痛已不再称之为疼痛
不不不，你快回来
这里有你的孩子
看见了么？
拉紧我的手，出来啊
从你的九月逃离
十六公里之外
稻穗已孕育
玉米开始疯长
丝瓜花正吧嗒，吧嗒往下落
还有
桂花香，对！桂花香，你闻到了吗？
月亮真圆
午夜十二点，你不知走到了什么地方
道路是陌生的，街道是陌生的
厂房里有灯光，你大声喊，无人回应
路突然变小了，看不见的狗在追赶你
他们在狂叫，一只，两只，三只，四只……
你拼命向前跑，向前跑
一对情侣靠在一起说话
一个老头坐在一堆沙石料上
他们怜惜你一个人走，说你的孤单
他们不知道你要去哪里
你只是拖着你的影子在跑
想起他们的话，你流泪
前方已没了路，硬着头皮往回跑
路上没有了狗，没有情侣，没有老头
出口就在你走过的地方，它很安静
、10、5
有感
一夜间，全城的木樨花已不再开放
飘零，衰落。他们各自分散
空心潭边的银杏树上，漂浮的云朵已走远
-11-16
梦
通常，梦境不会被记起
偶尔会记住一些细节
你梦见一口井
有人就投了井
梦见望虞河
有人就跳了河
有时会出现偏差
时间地点人物不详
描绘这些事的同时
你跳上车
去另一个城市
在一个房间内
你经历了一场手术
去掉杂质，构建骨架，增添肉感
你频频颔首，为某种新生而窃喜
在这之前，你梦见了别人的房间别人的床
-1-4
小寒
——给之平
而此时，你在回你的远方
刺眼的灯光，看见你拎着你的影子在奔跑
那里的天空寂寥吗
漂浮，飞行，你说不要陷入
我也在跑，跟着你的影子在跑
不要质疑我的热情
只是在追寻另一个自己
另一个远方
或许，我们看清了生和死
以及时间中的奔跑
栖居在这样的一片喧嚣之中
我们又如何能阻止这日渐的老去
啊。此时，我们可以是王
只要一个手势
雪花便飘了下来
-1-10
果果问
你是幼儿园老师？
六岁的果果很是怀疑
你为什么这么老
我们都会老
果果将来也会老
玩具会老么
牛羊会老么
还有这些云彩
果果用手指向天空时
一朵云正向南方飘去
会的，都会的
果果看了看你
先是慢慢，而又飞快的
从你身边跑开了
-7-20
推荐人语：
邹小雅的诗历和位置
文/李建春
邹小雅在当代女性诗人中，当有一个位置。她以不倦的写作和付出，坚持编辑一份成本不低的民刊《诗历》，以包容见长，也有自己发现的眼光。多少尚未成熟的作者，在她那里得到过鼓励。她对待诗歌同仁仿佛她的职业，像对待幼儿园的孩子一样，有耐心，平等，善于理解。这让她能够兼容并蓄。她以女性特有的敏悟，长期坚持写作，已形成了一些鲜明的特点。邹小雅与其他女性诗人别异的地方，主要体现为一种明净、硬朗、从容的语调，波澜不惊地处理一般人可能会特别强调的题材。以如在《向日葵》这首诗中，开头这样写：
金黄穿过它们的金黄留下暗影。大片的向日葵从黄昏中醒来，清醒只是一会儿山顶裹着人们的言语风声裹着脚步有熟人摇下车窗你以为会带上自己；自己对自己陌生起来金黄使你的签字很潦草就像人的这辈子就像姐姐她说家里丢了金黄之物路人也证明不了你不在场
明明说的是向日葵，却让人产生陌生和不安的感觉。悬置着，从一个金黄的幻影（已成了幻影），清醒一会儿，“山顶裹着人们的言语/风裹着脚步”，这种语言，简直到了踏雪无痕。“你以为会带上自己；自己对自己陌生起来”，到底是什么原因呢，“金黄使你的签字很潦草”，终于露出诡异的一面。“就像人的这辈子”，一下子卷入一个东西，但是似乎又不对位，这种错落的、用语言表达沉默的技艺，已是一流高手的水准。紧跟着却又朴实了：“就像姐姐/她说家里丢了金黄之物/路人也证明不了你不在场”，焦虑升起来。而我们几乎意识不到这些事情竟跟向日葵的“金黄”有关。
一些证据本身就是一处胜景，引人前往门却关着，无法进入只是趴着门缝往里看你无法进入人群到了夜晚，金黄也会孤独到了夜晚，只剩一个人不是你的你被劫杀的你竹竿上挂着一些荣誉，它们找来人体器官和热气腾腾的医生只有它们才能辨出黑暗中的天使光明里的魔
这种奇妙的腾挪，好像侦探小说的氛围，一些幽暗的生活细节依次带出，中间却插一句“到了夜晚，金黄也会孤独”，看到最后几句才明白，原来“向日葵”、“金黄”就是“一些荣誉，它们找来人体器官/和热气腾腾的医生”！这首诗的主题，“黑暗中的天使/光明中的魔”，这几乎不可言说之物，就自然而然地现身。邹小雅在这首诗中证明她已有独特的风格武器，在社会责任、道德感等大话题上，偶尔与男性诗人一争高下。但是一般来说她不在这个领域发声，她是江南诗人的一名女性成员。作为幼儿园老师，她的领地是爱，这是多么成熟的爱。请看她这首小诗：
《果果问》
你是幼儿园老师？六岁的果果很是怀疑你为什么这么老我们都会老果果将来也会老玩具会老么牛羊会老么还有这些云彩果果用手指向天空时一朵云正向南方飘去会的，都会的果果看了看你先是慢慢，而又飞快的从你身边跑开了
这不需要解释了。“果果看了看你/先是慢慢，而又飞快的/从你身边跑开了”。这种敏锐，包容，慈爱，沧桑。而语言又是这样浅显。她甚至就是以这种浅显达到了前述《向日葵》一诗的深度和艰险！我们再看她智性的一面，也是一点都不逊色：
《香格里拉》我把伍尔夫留在了这里，她已习惯在这里的白云下成长我将带着我的头疼病，再次进入空中森林，草甸，稀薄的空气，一只跳上书桌的松鼠早晨两个人的奔跑，牛粪里长出的红色，紫色，蓝色的野花，都留给她进入平流层了，阳光真刺眼，就像年轻的伍尔夫从一本书中跳出来，拦住我的去路她说，她说，每上升一千米，就要给我补办一次婚礼
这涉及到一次旅行，想必是她随手带的一本伍尔夫的书，遗失在香格里拉，“我把伍尔夫留在了这里”，因为：“她已习惯在这里的白云下成长”，这是不可能的，诗人的意思是说，她在边游玩边读伍尔夫的途中，伍尔夫作品的精神印象已与香格里拉的风景印象完美地交融。“我将带着我的头疼病，再次进入空中”，问题一闪而过，伍尔夫形象的高贵与香格里拉的风景一样，都不属于她，她也带不走。那些美好的风物，森林，草甸，稀薄的空气等，“都留给她”，那么诗人自己呢，她属于什么？留给自己或要求自己什么呢？“进入平流层了，阳光真刺眼”，就在这么一个高度上，刺眼的阳光，竟然像年轻的伍尔夫一样从书中跳出来向她提出要求：“她说，她说，每上升一千米，就要给我补办一次婚礼”！诗人邹小雅的生命境界，每上升一次的喜悦，那么活泼、女性化地，跃然纸上。
八月二十，武昌
扫一扫
转载请注明：http://www.sanmenrenjia.com/yzjs/5176.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