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匈看世相牙痛不是病

（一）

谁要是提起牙痛，准有人补上一句“痛起来要人命”。可见，对于牙痛，怕是人人都有切身体会的。

人们之所以说它“不是病”，大约因为它是个不起眼的小不点儿，离五脏六腑又远得很。人们又明明知道古往今来没谁被牙痛弄死过，可仍然坚持说它“要人命”，可见，到底还是强调了牙痛的可怕。

也是的，老虎都打得死的彪形大汉，捧着腮帮像一堆废肉似地歪在那里哼哼，多半因为牙龈正在化脓；漂亮小姐以优雅姿势进餐，嘴巴突然一张，像电影定格般地僵住，眼泪和口涎默默下淌，多半是因为一粒米饭或者一片菜屑窜入了患牙的龋洞。

牙龈化脓有一个缓慢的演进过程，只要你认定它“不是病”，那它就会锲而不舍地步步为营地由低潮一路向高潮蔓延，直到那臭不可闻的汁液瓜熟蒂落地流出来为止。这个过程，画出来是一条极优美的抛物线。处在抛物线的前半段，任你是谁，都得老实下来。而饭粒窜入牙洞，还要可怕一些，那感觉就像冷不防被谁用烧红的火钳戳了一下，“嗤”地一声过后，便是万籁俱寂，点点滴滴的痛楚，便不容商量地毫无遗漏地让你一个人静悄悄地去“享受”。多数人顾不上擦去眼泪和口涎──到了“要命”的地步，谁又还能顾及体面呢？

（二）

牙痛还有两样副产品：第一是口臭。据说美国有位老先生，酣睡中被贼人卡住了脖子，惊醒起来大喊一声，口中喷出恶臭，竟将贼人熏得手脚都软完。可以肯定，这位先生除了胃有毛病之外，便是一口烂牙。在日本，制定了法律，谁在公共场合肆无忌惮地发出口臭，谁就得坐班房。的确，同口臭熏天的人谈话，虽不至手脚都软，但却须“忍气吞声”，否则，会呕。我有一位熟人，颇有自知之明，跟人说话，必定用手遮住自己嘴巴，臭气大抵是隔住了，样子却不好看，总像在传递什么机密内容，使人觉得他有时像地下党，有时像个特务。

牙痛的第二个副产品后果更严重些。牙在痛，可肚子并不痛。饥肠辘辘，又不敢动筷子，倘若那桌上又有两三味可口之物的话，心里会是个什么滋味？这种折磨，多半属精神方面的。

其实，细一想，人类完全有理由不那么苦恼的。牙齿长得不整齐，这恰恰是人类区别于一切动物的重要标志。牙齿的整齐，牙科术语叫“到位”。检查任何一只猴子，哪怕是最丑陋最懦弱的一只，只要它一咧嘴龇牙，你准会赞叹它的洁白整齐。专家说，一万只猴子也难找出一只有一颗牙齿长得不到位的。人类正相反，一万个人中，也难找出一个颗颗牙齿都到位的。别看那些影星歌星，笑起来粲然得很，叫牙科医生一颗一颗检阅，问题多呢！有这样的描写：“她长着一对山口百惠式的虎牙”，殊不知，那正是不到位的畸形犬齿。谁敢担保百惠小姐在未成名之前没有为自己那对突出的虎牙哭过鼻子呢？

不仅长不到位，而且经常患病，这又是人不同于动物的地方。你看那老鼠，一到黑夜，就咭咭咯咯咬个不停，据说它咬箱啮柜，不一定是为了进去偷东西吃，而是为了磨牙。假若它一段时间不这么磨牙，它那对门牙就会像两条“象牙”一般窜出嘴外。模样一定很好看，可它却从此再无法进食而活活饿死。人牙不需要磨，而且经不得磨。刷牙力度太大，方向不对，吃甜酸之物不及时漱口，有剔牙的坏习惯等，都会弄出一大堆牙病来。

（三）

人类在茹毛饮血的时代，牙齿恐怕也如狮子老虎一般坚利的。人类生活条件的改善使得人类包括牙齿在内的许多器官变得越来越脆弱这是事实，但人类宁可牙痛（还有这痛那痛）也不愿返祖这也是事实。毕竟人类在整个进化过程中，一直在不断地、行之有效地寻找并完善着对付牙病的单方和办法。

患者最乐于接受的，我想当首推食疗。毫豉炖豆腐、丝瓜藤煨瘦猪肉、绿豆茶叶冰糖水等等，即便牙不痛，谁又不乐意受用呢？

治牙痛最神妙的要数中医。它不直接治你的牙，而去治你的肾，治你的胃。《黄帝内经》开宗明义就说，“肾乃先天之本”，人体的一切，都是由肾脏发育出来的，“肾主骨，齿为骨之余”。老中医给你治牙痛开一副治肾的药方，你千万不要以为怪事，它在治你的本，本治好了，你这点“骨之余”还会有问题吗？

而若从“胃经图”的理论来下药，又分为风火实症和寒凉虚症。若是实症，须清热泻火、和胃理肠，给你开一剂“调胃承气汤”；若是虚症，则须滋阴清胃，给你来一服“甘露饮”。而牙痛伴有头晕耳鸣、脉滑细数者，多半属肾虚火旺，用知柏、地黄、牛膝等滋阴降火补肝益肾之药味。更玄妙者，还有“牙痛医脚”的妙法，将冰片、薄菏、独活、毛莨等中药制成高浓缩药水，贴于脚心，立效。

比中医更不可思议的是江湖草医。他们把病牙叫做“虫牙”。道理再明白不过，没有虫，那么硬的东西怎么蛀得空？

我就亲眼见过一个江湖牙医将一个棉球点燃，伸到患者的牙洞周围游晃几下，拿出来摊于手心，便一五一十地数起“虫”来。那“虫”若蝇蛆状，还会蠕动。江湖牙医按“虫”收钱，伍毛钱一条。一般少则七八条，多的达一二十条。围观的人无不惊呼：“这多的虫，楼梁都蛀得空哦！”后来，才知道是江湖牙医的骗人把戏。那棉球里包藏了一粒韭菜籽，点燃后，韭菜籽在病人嘴里“啪”地炸开，里面的“虫子”——籽仁——散落开去，究竟有多少条留在棉球上，就看各人的造化了。那白嫩的籽仁因了热胀冷缩，在手心上蜷动，的确很像虫的。江湖牙医倒也不纯粹玩把戏，收了钱得保证牙齿不痛才好。于是真功夫就拿出来了，给病人涂一种药酒，多半由细辛、七叶一枝花、半边莲、了哥王等泡制，全是蛇药。你想，蛇都杀得死，况虫乎？叫人匪夷所思的是，的确能够药到病除，而且神速到一两秒之内见效！

西医对于牙病的解释倒是极为简单，两个字：发炎。什么虚症实症，什么胃寒胃热，什么“肾主骨”“胃经图”，他们一概不认帐。东西方文化背景的差异，在医学上表现得最为尖锐。不过，西医在牙科手术方面，不可否认是遥遥地走在头里了。

激光技术的运用，可以将牙补到天衣无缝。用高科技材料制成的假牙，比你的真牙还漂亮。“他一气之下咬碎了两颗假牙”那是书上的文学描写，真正的假牙，是咬不碎的。尤其值得一提的是那套“刑具”般的家什，只一把小钻子、一只小砂轮，便足以叫人敬畏有加。前一段我去补牙，躺在手术椅上，在小砂轮揪心的叫唤声中，我一忽儿想到工人阶级打风钻，一忽儿想到革命者受酷刑。想得最多的，还是那两句话，“牙痛不是病”，而每一次又都掉以轻心，结果养痈遗患，导致“痛起来要人命”的恶果。一旦消肿止痛，便又置之脑后，新的一轮疼痛来时，仍然“不是病”……

人类的牙齿，还有一些别的事，大约就是这样明明白白地被自己耽误掉的。

广西政府参事、自治区有突出贡献专家、广西出版传媒集团编审。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文化学者、广西区图书馆阅读推广大使、多所高校兼职教授。

曾任中共恭城县委宣传部部长、漓江出版社社长、广西人民出版社总编辑。

已出版《乐此不疲》《又见众生》等十五部文化随笔及专著，作品入选多种版本“中国年度最佳散文”“中国年度精短美文”。

曾获两届自治区政府最高奖铜鼓奖、第三届汪曾祺文学奖银奖。

香港凤凰卫视中文台《纵横中国》栏目特约嘉宾。

广西电视台“广西历史文化大讲堂”主讲专家。

彭文说世相，谈古今，观山水……针砭时弊，入木三分，更重一“谐”字，常能带动读者的想象，让人忍俊不禁，开怀大笑。

贾平凹对他著作的评价：“我读了他的文稿，突出的印象有二：一，他的文章没有造作，一任率真，质朴可爱，但貌似朴素之中充满灵动。二，他是一位饱学之人，世事又洞明，写来就极从容，能深入浅出，举重若轻。可以说，眼高手也高，使他成为一个好的编辑家和散文家。”

目前，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重磅推出了彭匈的两本新作，一本是幽默散文《又见众生》，一本是生活随想《乐此不疲》，将彭匈十多部优秀著作中的好文皆收录于此。对彭匈之性情文章、快意文章感兴趣的读者，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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